评《独在家乡为异客》
家乡异客 离去归来
《联合早报》 2006年6月13日
● 刘晓义(文)
八年前离乡我写过一句诗:“我的离去/是不是另一种归来”。年少离家却心系故土,在异乡亦有了自己的天地。肉体的分离未必不是精神回归。而坐在戏剧中心观众席,我见证了另一群似曾相识又截然相反的异乡人。
故事由李邪演的老师及许慧玲演的学生的对话展开,化自散文集《如果岛国,一个离人》中柯思仁和黄浩威师生通信形式。两人对话仿佛一场自溺的语言盛宴,对普通观众而言精致却也难以消化。加上错综情节,庞大主题和贪多的意象,戏并没很好完成直达观众内心的任务。反倒是陈子谦的影像和The Observatory的音乐为戏注入多元美感,与整个舞美共同构成诗意氛围。
值得一提的还有演出字幕,并没逐字逐句翻译,而采用第三人称角度简写舞台对话。导演用心良苦,是不想观众顾此失彼。可惜很多时候演员的行动没能很好代替语言。精彩字句出现时,简单的翻译无法给予观众原本的力度和美感。
学生如树老师如水
师生分别代表两种精神状态。学生离乡,对外面世界充满新奇,又念念不忘那个岛。老师想逃离,却受困生活种种,肉体捆绑轮椅上,精神早已飞翔。影像给了很好提示:学生宛如一棵树,风吹云动树依旧扎根;老师宛如海滩上的水焦躁不安,一次次奋力向前却无济于事。于是这焦躁不安的水开始在脑海里构造三个故事——
一个想要离开的女孩,所谓的“离开”其实是一种“回归”,因为本来就不是岛国人,只想回到生她养她的家,回到阿嫲身边。然而这回归对两个爱她的人来说,却是不能忍受的分离。两段感情牵制让女孩像一条等待死亡的鱼,在不能逃脱的空间里窒息。最终她回到阿嫲身边,不想阿嫲却千方百计赶走她,“走了不要再回头”。这时阿嫲和点香祭拜的老师多么相像,一辈子困在一个地方,离开的希望寄托在后辈身上。
一个刺客。刺客决定告别平淡无奇的生活,加入反清复明队伍,却在刺杀失败后英年早逝。对刺客来说,刺杀,是天下人的“回归”,回归明朝,回归属于汉人的时代,回归他们熟悉的生活。却是个人的“离开”,离开家乡,离开他安定的村子,甚至离开这个世界,“内脏都挖出来喂狗”。这样一个久远的故事,却用代表新加坡母性的闽南语讲述,让人感觉到一种切身的悲伤,甚至一种紧迫感。
一个收集骨头的人。千万年前动物或古人,尸骨常化成石头,成为历史见证。人的骨头除去了虚假、负累的肉体和灵魂,是铁的事实、记忆的见证、情感的依附。而建筑在骨头上面的坟墓或者神殿,不过是掩人耳目的“历史”和“事实”。于是当收集骨头的人被蟑螂蚕食干净之后,记忆也就随着骨头消散了。于是当老师说到,母亲下葬不到一年,政府就宣布15年后要尸骨掘起,不由让人为之感伤。
既是异客何谓家乡?
三个故事间师生不停交换对家乡的建筑、街道甚至树的记忆和情感。三个身着黑白色调服装的故事人或灵魂,仿佛老师或导演或剧作者脑中跳跃的符号,在师生间来回徘徊却无法离开。在岛上不停变幻和拆建中,其实我们和他们一样,记忆和情感面目全非。于是无论对于谁,女孩刺客或收集骨头的人,老师或学生,生长或寄居在这岛上的我们,到哪儿都不是回来,到哪儿都是离开,到哪儿都是异客。
既然是异客,又何谓家乡?
(作者为实践剧场驻团演员,本地青年剧作者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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