眼前的電腦屏幕,開了幾個視窗:一個是東森新聞台的主頁,上面六個電視台的計票數字不斷在迅速跳動;一個是官方的中選會的網頁,數字更新得緩慢得多;一個是民進黨在板橋的競選群眾會場,現場轉播民視新聞,還有輪班的主持人。
我不是台灣人,台灣總統選舉,我沒有權利投票。我只是一個疏離的旁觀者,或者,也可以說是一個壓抑激情的偷窺者。我不能夠說自己是一個關懷者,我有什麼資格關懷呢?關懷,往往發自一種主觀的角度,把自己的情緒往對方傾注,一不小心,忽略了對方的處境與感受,而成了不自覺的壓迫。
整個觀察或偷窺的過程,情緒總是隨著數字起起落落。最後,兩組簡單的數字,就做出未來四年的決定。一個人的四年,以及兩千三百萬人的四年。選舉就是把人如此簡單化。選前與選後的各種分析,討論藍綠板塊的移動、兩岸關係的變化、整體經濟的發展、生活素質的改善,即使再注意細節,也都難以避免將一個一個具有細微差異的個人,適當地安置在分析家想像的幾個大的塊狀圈圍中。
五十一.六% vs 四十五.六%,得到的結論只有一個:人民做出了抉擇。民主選舉的過程再怎麼複雜與細緻,都只有一個結論--被分析家結論出來的結論。
我不禁想起了去年島國的兩場選舉。無論多麼激情與喧鬧,不可避免的,也只有一個結論。我努力回想著,那是一種怎樣的作出決定的過程。我投下的那一票,為的是什麼?每一個人投下的那一票,為的又是什麼?
對於不少生活在島國的人來說,長期被壓抑行使選擇權利,台灣的選舉,也許是一種主觀願望的想像與投射。有人在選前即表態支持某個候選人,有人在選後歡呼或沉默。我們其實都沒有投票的權利啊。對我們來說,台灣選舉是一面鏡子,鏡中的映像是虛幻不可及的,可是,對於台灣人來說,卻又是他們切身的現實。我們是不是能夠了解,那些投下一票的每一個人,他們各自是為了什麼憧憬而投下那一票的?
我投下的那一票,為的是一個概念:尊嚴。概念即使可以那麼簡單的表述,其意義卻又是那麼複雜,而且充滿不確定性。安穩舒適的活著的尊嚴?合理的成長與富裕的尊嚴?被認同與接受的尊嚴?不受威脅與壓迫的尊嚴?在自己的地方能夠做主的尊嚴?自己的意見能夠被尊重的尊嚴?維護未來與後代的幸福的尊嚴?擎舉與追求某種理念的自由的尊嚴?
種種的尊嚴,在現實的侷限之下,並不可能兼而得之。對於我來說,應該要怎樣優先排列?我可以為了某一些尊嚴,而犧牲另一些尊嚴嗎?每一個人的排列也都不同,要怎樣在現實的情境中,彼此的尊嚴得到最大的尊重?
也許每個人可以決定哪一些尊嚴對他是最重要的,可是,每個人的選擇不盡相同。一場選舉,每個人只有一張選票。如果我的選擇,被結論成不是屬於大多數的那一邊,即使是一票之多的簡單大多數,那我,以及那龐大的簡單少數,要怎樣在接下來的幾年,為自己選擇的尊嚴的被邊緣化,以及其他人的尊嚴的張揚,而活?
晚上八點左右,鏡頭中的民進黨競選群眾集會,開始下起雨來,靜坐著的群眾,開始撐傘或穿上雨衣。鏡頭默默的停在他們的身上,聲音傳來的,是電視裡的播報與評論,以及現場主持人的鼓舞但也顯露悲情的聲音。蔡英文終於出現了。她堅強而平靜的對群眾說話,鏡頭盤過台下,許多眉頭深鎖,許多雙唇緊抿,還有一些,默默的抽泣。
一張選票,只能夠表示一種尊嚴,千千萬萬種尊嚴中的一種。也許,民主選舉教會我們的,是每一個人珍惜的尊嚴,都需要被尊重。如果我的尊嚴,這一次沒有形成大多數,可以等待下一次。如果這一代沒有,可以等待下一代。只要還有民主,就還有機會。否則,沒有機會,也沒有所謂尊嚴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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