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联合早报》2010年2月2日
● 周文龙
由柯思仁策划,陈家毅设计,戏剧盒和滨海艺术中心联合呈献的大型回顾展“新加坡华语剧展:展览现场”今天正式开幕。这个展览主要以文物资料,包括剧照、手抄剧本、演出特刊、道具、服装、奖杯等,再现本地华语戏剧80多年的历史。
珍贵瞬间与过往场景的再现,将参观者带回历史现场,回顾本地剧场人80多年来的一个个闪亮时空。
记者访问了本地华语戏剧的四代人:冯乃尧、邹文学、吴悦娟和刘晓义,了解他们在华语剧场不同时期所面对的不同挑战,以及在时代变迁中,他们对本地华语戏剧发展的想法和期待。
冯乃尧:华语戏剧是对社会的使命
说起本地华语戏剧,冯乃尧三天三夜也说不完。今年77岁的他,自上世纪50年代开始参与本地华语戏剧活动,至今伴随本地戏剧走过60年岁月。
本地华语戏剧缘起于三四十年代,在许多中国南来剧团,以及一系列救灾、抗日筹赈演出推动下活跃起来。冯乃尧就是在那个时代开始接触戏剧。
他在爱同小学跟本地戏剧先辈朱绪学戏,培养了对戏剧的兴趣,升上中正中学后,自然参加了中正戏剧研究会,积极参与校园演出。
他说:“我还记得以前根本没有正式表演场地,大家都是在大世界、新世界等游乐场演出;台上演员在演戏,台下旁边酒楼顾客在叫饮胜,场面乱极了。晚上演出完后,剧团成员还得轮流守夜看住舞台布景道具,以防有人偷去。”
1954年,新加坡发生华校生反对殖民地政府的“五一三事件”,学校戏剧活动一下子停顿下来。冯乃尧考虑学校不再适合搞戏剧,隔年跟郑民威、陈炳文、刘仁心、蔡国华等一群戏剧爱好者创立新加坡艺术剧场,成为艺术剧场创团成员之一。新加坡艺术剧场也是今天本地历史最悠久的戏剧团体。
冯乃尧坦言当时许多戏剧工作者并不懂什么戏剧理论,只对文化艺术感兴趣,对社会有一种使命感,要以戏剧教育民众。
比如他在1954年参与的《家》,花两三年时间动用200人完成,许多参与者不仅自学各种舞台技术,也出钱出力筹款。
“《家》可说是本地戏剧的重要里程碑,演出非常受欢迎,分两个晚上演出,演了半个多月,可见戏剧气氛是多么高涨。”他说。
本地华语戏剧在80年代初期,逐渐陷入积极性减退、后劲不足的困境。对此冯老感叹说:“现在年轻人搞戏也很用功,但我觉得他们都没有过去的激情,不过这也难怪,毕竟时代不同了。”
回忆剧场来时路和60年来人与事,冯老感触良多:“那天庆亮跟我拿相片,我看看这些泛黄照片,忽然很怀念,仿佛看到当年《家》的盛况……”
展望未来发展,冯老只希望大家能演一些观众看得懂,能引起共鸣的戏,将华语戏剧普及化。
邹文学:华语戏剧伴我成长
他看到华语戏剧70年代的高峰,也经历90年代后的退潮,间中有难过有失落,但他从未后悔走上戏剧这条路。对本地资深戏剧工作者邹文学来说,戏剧是伴他成长的路,他在搞戏剧的过程中认识许多朋友,也借着戏剧审视自己的人生观。
邹文学自60年代参与本地华语戏剧,曾为新加坡华语戏剧团体联合会会长,也是郭宝崑经典名剧《棺材太大洞太小》首演演员,还参与过《新加坡河》《钗头凤》《飞天赋格》《浮尔舒2001》等大型演出制作。
在他经历的50年戏剧历史中,觉得70年代是本地华语戏剧一个相当蓬勃的高峰期。“那时最少有20多个文艺团体成立,比如南方、生活、青年剧社和实验剧场等,如果一个团体50个人,20个团体就有1000个人在活动,这些人一年至少会看几场文艺演出,你算一下就知道当时演出反应的踊跃了。”
邹文学记得,他70年代参与生活剧社招生,竟有1000多人报名,其中还有总统奖学金得主呢!
1976年开始,由于一连串社会事件,令一些团体和剧场人难以继续活动,华语戏剧也沉寂下来。80年代的《小白船》《乌拉世界》《糕呸店》虽给华语戏剧带来新生气,但华语剧场的大势已步向沉寂低潮,观众减少许多。
归结原因,邹文学认为是新加坡人华语水平的下降,整个华语大环境的低落。“老实说,70年代的戏剧虽然吸引很多观众,但水平不见得比八九十年代高。特别90年代后期,华语戏剧发展更宽广多元化,像《市中隐者》《阴道独白》都很不错。”
邹文学认为,今天,本地的华语戏剧其实仍具有旺盛生命力,你不一定认同它,但它确实有许多创新的地方。
“这个国家还很年轻,本地戏剧历史也还浅,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。”
吴悦娟:开心有人继续搞戏
当吴悦娟被“展览现场”策展人邀请提供文物资料时,回首自己过去参与的戏剧制作,发现这些年确实经历许多事,但同时也有一种难言的孤独感,仿佛从80年代以来曾经合作的那群人已离去,只剩下自己“孑然一身”。
吴悦娟是本地出色的华语剧女演员,80年代开始参与许多重要演出,包括《妈妈的箱子》《钓鹰》《家》《骨骨》《极乐世界》等,并于2006年凭《翻心》获得了“生活!戏剧奖”最佳女演员奖。
从80年代走来,吴悦娟觉得当时华语戏剧也许票房不高,演员收入不多,但大家都有一种对文化的热枕。
“比如当时生活剧社、艺联、春雷等,会不断推出新戏,大家也不计较钱和收入,去演曹禺、老舍、高行健等人的经典作品。这是一种痴迷的,对文化的真诚热爱。”
对比90年代后戏剧盒、TOY肥料厂、海燕等人等剧团的作品,吴悦娟觉得这些剧团趋向本地化和社会写实性,少了80年代华语演出的文化深度和厚度。
身为华语剧演员,吴悦娟也觉得似乎在她和黄家强那一代演员之后,本地似乎已没有多少纯粹华语剧演员了。
她说:“也许我之后,还有洪艺冰、王德亮、郭沛珊、詹辉振、吴美箬等一些人,但现在的华语剧演员,像《天冷就回来》那批人或卓依龄等,有几个是纯粹的华语剧场演员呢?”
演了30多年华语剧,吴悦娟觉得她和华语剧场是余情未了,有戏就演,没戏演就失落,偶尔还有一些感伤。
“像我前几年得了最佳演员,许多资深华语演员都来恭喜我,好像我代表他们争取到什么的感觉……也许有些人觉得我们华语演员被边缘化了,华语剧场消失了,我不懂他们的理解是否正确,但我觉得现在其实也没有所谓的华、英语剧场,只有认真做戏的人和爱看戏的观众。”
她表示,自己并非学者,无法分析华语剧场的发展,她只开心华语剧场仍有像李邪、苏佳亮这样的新一代剧场导演,以及实践剧场、戏剧盒等剧团,继续制作华语剧。
刘晓义:新移民给华语剧场 带来新刺激
他从学生时代的一个旁观者,变成现在的积极参与者,如今还从演员变成导演/编剧,为本地华语剧场开拓更多新空间。
在本地舞台演员中,刘晓义可说是身份较特殊的一个。出生于中国的他,上世纪90年代来到新加坡,之后对戏剧产生兴趣,到实践剧场当驻团演员,演过音乐剧《老九》的主角。近年来他涉足编剧和导演,作品有《猫人》《舞国女王》等,是本地剧场表现最突出的新移民之一。
但刘晓义表示,他并没有区分自己是新加坡还是中国人,只知道自己是一个在新加坡工作的戏剧工作者。
他说:“我参与许多推广新加坡历史、文化和习俗的工作,最近也参与‘戏聚现场’剧本演读,对新加坡历史的了解并不比一些新加坡人少。如果说我是旁观者,不是因为我是外来人,只是因为我不是处在新加坡的过去。”
刘晓义认为,新加坡作为一个多元社会,华语剧场的发展情况比香港和中国大陆、台湾等单一语言地区的情况来得复杂,但这多元文化环境也产生了有别于其他华语地区的华语剧场形式。
“比如郭宝崑所做的多元语言作品,就是新加坡独有的剧场形式。而且新加坡是一个国际化社会,能有各种跨越语言和文化的合作,比如《寻找小猫的妈妈》前几年演出时有德国导演,《市中隐者》有英语剧导演等,这是新加坡华语剧场的优势。”
身为新移民剧场人,刘晓义觉得他的另一种文化背景,能给本地剧场人带来新刺激。像他与柯思仁联合创作《舞国女王》,以不同角度去探索新加坡50年代政治和舞女文化时,彼此不同的思考方式和文化背景,就激荡出许多创作火花。
2006年演《雷雨》时,刘晓义也因跟中国大陆、台湾、马来西亚和新加坡等不同地方的华语演员一起演戏,各自调整念台词的口音。
他说:“不管你来自哪里,来到表演,每个人都必须互相适应,寻找和谐共处的方式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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