Saturday, 19 August 2017

《画室》:剧场赋予小说第二次生命

《画室》
2017年8月18日
九年剧场呈献
维多利亚剧院
新加坡国际艺术节

整整三个小时的演出,最后舞台上灯光全暗之后,坐在观众席的我,默默流下眼泪,然后趁着谢幕灯光亮起之前,赶紧擦掉。最后的几场戏,巴黎场景的风格化处理,思贤在三十年隐藏爱慕后终于向宁芳告白,还有中年的继宗面对自己少年的裸画,相当精彩也颇为煽情,观众都乐不可支,全场满溢笑声。就在这样的欢乐气氛中,我竟然压抑不住的流泪。

去年,谢燊杰告诉我,他要将英培安的小说《画室》改编成戏剧,我相当惊讶,也佩服他的勇气。 这是英培安最复杂庞大的小说,主要人物(而不是配角)众多,时间涵盖半个世纪,几对人物的关系,又与历史有着纠缠的牵扯。我难以想象燊杰要怎样在小小的剧场空间,短短的几个小时里,把故事说清楚,又能够展示剧场的表现力,让观众有所触动。

结果他做到了。

我不得不说,上半场是比较拖沓的。可能是好些复杂的情节需要交代,虽然我读过小说原著,也需要一点功夫才弄清楚舞台上的叙述。原著里许多时候是人物的独白,但在燊杰的剧场里,让人物自己说故事的部分减少,而更多是以群众演员,创造此起彼落的声音,与人物的叙述交叉进行。群众演员的声音,有男有女,有的是人物的内心展示,有的是旁观者的评述,整体是相当繁复的。也许这样的安排,也是戏剧一开始时,观众需要时间适应的地方。究竟是谁的声音,究竟是谁的观点。不过我必须说,这是从文字小说,转换成剧场表演,最精彩的处理,也让小说在舞台上有了属于戏剧的生命。

另一个亮眼的处理,是让两对演员,分别饰演少年和中年的继宗和阿贵。四个演员四个声音,演出两个戏剧人物,对比交错之下,表现出更多层次的心理与经历。梁海彬的内敛与韩乾畴的粗犷,将两个人物的性格发挥得具有戏剧感。让这两个演员同时饰演十几年匿藏在马来亚的大胡子和健雄,别具心思,让这两对原本看起来没有关联的人物,产生互文对照,少年成长的故事,与风云诡谲的历史,因此有了感受上与诠释上的联系。

海彬与乾畴已经表现出作为中生代演员的实力与魅力。是的,他们已经不是新生代了。新生代的是卓玮平与庄义楷,有点青涩,但他们的声音已经有所成熟,在作为群众演员部分也相当有能量。这个戏里的资深演员郑光辉和徐山淇,有那种站在舞台上不说话,一个内心情绪或一个流转眼神,就威慑全场的效果。加上温伟文、陈宇泱、陈珮文、卓婷奕、郭程伟、陈忆幼等等,可以看到一整代演员的逐渐成型。

黄志伟的舞台设计,简单利落的线条,转换场景的顺畅,结合演出的风格与需要,又很恰当的不会夺走戏剧的锋芒。导演特别具有戏剧效果的精彩构思,是巴黎街道上众人身穿红衣行走的那场,像是音乐剧的场景,对比于前面大部分的压抑,也因为设计的巧妙,观众都被逗乐了。从这一刻开始,情节发展与人物关系,慢慢进入各个环节必须得以完成closure的结局。思贤向宁芳告白,宁芳趋前挽着思贤的手,观众席里竟然发出心愿了结的感叹声。最后,继宗看到自己的年少画像,那是小说情节里原本就具有戏剧性与反思性的设计,在剧场里成为观众得以释放情绪的完美终结。然后众演员或站或坐,伫立凝视,面对斜前方。灯暗。反思与回味,演出结束后,想必将从剧场里带出去,成为一种生活中偶尔的启迪。

好多年没有看到这么具有雄心的新加坡华语剧场。这次看到了,感触很深。英培安的原著是最重要的基础,因为他的小说有复杂精彩的人物情节,有丰富的想象与虚构,有深刻的历史感受与思考。谢燊杰的改编再创作与导演,在这个基础上,为原著添加新的多元的具有创意的剧场元素,将小说赋予新的生命。我一向认为剧本是新加坡华语剧场比较单薄的环节,《画室》的精彩成果,也许为我们指出一个可能的方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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