Thursday 15 March 2018

《六根不宁》:寻根、身份认同、以及无关于此

《六根不宁》
2018年2月23日
演出:实践剧场(华艺节)
地点:滨海艺术中心剧院

剧名中的“根”有两层意义,一是佛教中的根,即眼、耳、鼻、舌、身、意,六种感受存在的方式。另一是指向“寻根”,也就是身份认同。这两个层面其实相关联,以不同的感受方式,在一个寻找、怀疑、确认或失落的过程中,对于个人或集体所属根源的探索与界定。《六根不宁》中的七个主要人物中的六个,正是这个关注的再现。

阿福是一个瞎眼的离乡背井的人,无论去到哪里,都珍藏着离开家乡时父亲交给他的两枚银元,象征着对于根源的保有与继承。

公冶BB自认为可以听到机器的语言,也自认为是中国古人公冶长的后代,想要得到家乡父老的接受,却被冷漠对待。

怪鼻子的血缘复杂,有来自各地各族的祖先,被别人质疑他的身份,但他因为祖母是华人而有敏锐嗅觉,并对此认同感特别强烈。

东小姐是网红的某种专家,因舌头天生敏锐而能尝出食物的来历,在一次综艺节目中与怪鼻子比赛失败,移植新舌头后,却成为出色歌手。

一军是身在西方的华人指挥家,以为已经无关华人,却出现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太阿公逝世,需要将太阿公的骨灰多番辗转送回家乡。

K女士是想要发展有感情的机器人的企业家,想要摆脱“已经离开但没有离开”的父亲,却被父亲的声音以不同形式环绕,最后也继承了阿福的银元。

这六个人物,以不同方式参与各自的寻根历程,华人的身份也是他们不断在面对与寻找意义的焦点。无论他们的历程有多么挫折离奇,再现出来的倒是对于华人身份的执着,得以回归的释怀或安慰,未能得以回归的失落或失败。剧中把身份认同对象设定为华人,而非更广义的指向,想来是针对“华艺节”的隐含观众对象,不过倒是把身份认同的课题做了局限,尤其是在这个多元文化的社会环境中。

有意思的是,这个华人身份意义的探讨,某些时候具有多元的面向。

怪鼻子的外表无法得到别人认同他是华人,自己的记忆与能力却使他强烈自认是华人。这是一种自我认知对于外在界定的反抗。问题是,为什么他这么执着于华人认同,而非其他种族文化的认同?或者说,为什么要将这个人物设定为“华人”,而非更开放与多元的认同方式?

东小姐的情况最有意思。她因舌头味觉敏锐而首先作为美食专家,失败后进行舌头移植,而成为出色歌手。“移植”的成功,重新界定她的能力,也赋予她身份的意义。身份因此摆脱一般上认知的本质化的特点。以舌头去“尝”美食,是一种被动接受外物(食物)的行动,而以舌头去“唱”歌曲,是一种主动的表述的行动。

东小姐所唱的歌曲,虽然都是华语,但具有复杂的性质,这里提出的疑问是,如原曲是印尼歌或日本歌的华语歌,混杂与翻译,是否会否定或削弱华语歌作为华人身份的象征?这样的表述在学术范畴,如后殖民主义论述,已经有许多深入的更复杂的思考。对于没有想过这些情况,或者刻板印象深刻的一般观众来说,也许具有一定的启发性。

这六个人物,都在自己的旅途上,但他们的旅途是寻根的过程。全剧中与这六个人物截然不同的,是小王子。小王子是旅行者,六人是寻根者。虽然他们都在旅途上,前者的旅途是没有目的地,而后者的旅途是有目的地 (尽管这个目标的界定可以各有不同的形式)。六个人物的遭遇,似乎暗示回归华人身份的根源,作为人的价值的肯定,这点是需要执着的,不必执着的是身份的表述可以有所不同。

节目单里引述郭宝崑名剧《郑和的后代》中的名言:“回家?我没有家……漂泊是我的家园,出发是我的还乡。”这几句话,适用于剧中旅途无止境、没有目的地的小王子(这个小王子已经不是法国小说《小王子》中的角色,此剧改写原文本——那是另一个课题),但参照于其他六个人物,倒成为具有反讽意味的指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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