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 柯思仁
最近傍晚天色暗得早,不到七点就几乎全黑。原以为是烟霾造成,但这些日子已多见蓝天,没有云层没有雷雨,仍然早早宣告夜幕下垂。赤道边缘没有四季的岛国,竟然也适时以天色隐约谕示年月转变,为平淡生活增添些微惊喜。翻一下年历,原来刚过十月,中国节气中的霜降,标志秋季结束冬季来临。虽然岛国没有所谓秋冬之交,北方遥远国度的某种文化记忆得以印证,想来是因为两地刚好都在赤道以北,这个不断旋转轮流倾斜的地球。
远离赤道的国家,也许特别懂得珍惜有阳光的时候,于是实行夏令时间,在昼长夜短的夏季将时钟调快,也称为节省天光,虽然其实当初也不过是以务实为考量。张爱玲的小说《倾城之恋》开篇就说:“上海为了‘节省天光’,将所有的时钟都拨快了一小时”,然而那个阴气沉沉的白公馆却没有跟着调整,理由是“我们用的是老钟”。白家的人仿佛都活在过去式的状态里,小说的叙事者说:“他们唱歌唱走了板,跟不上生命的胡琴”。四〇年代初的上海。即使那个当时具有进步意识的白流苏,现在看起来也是属于某种过去时态的中国,那个很久以前曾经采用夏令时间的中国。
时间竟然可以是一种非自然的概念,小时候曾经有过的疑惑。八〇年代初还是学生的时候,因为马来西亚将时间调快半个小时,岛国也随之而行。于是我们离开毗邻的东南亚大陆稍为远一点,变成同步于远方的香港、台北、马尼拉、甚至远在澳洲的伯斯,以及原本可以分为五个时区的整个中国。调整时间的那个早上,还感到特别奇妙,以为也许一辈子就是那么一次。太阳位置没有移动,时间概念却得要有所改变。
后来才知道有些地方每年两次必须经历这种转换过程,那些四季分明的国度,人们恐怕已经习以为常。当年来到英格兰的剑桥,十月的最后一个星期天下午去看电影,放映时间到了却没看到任何人,大门也深锁。充满疑惑地问人,对方看看戏票上的时间,再看看手腕上的表,面带礼貌的微笑说:“还早呢,还有一个小时。”我这才想起夏令时间在当天午夜过后结束,大半天来,我竟然一直活在比别人快了一个小时的时态里而没有知觉。寒冬将至,整个小城的人都已经放慢脚步,而我仍然自以为是的走快一步。
生活在剑桥,最喜欢实行夏令时间的季节。三月底开始,太阳延后一个小时下山,感觉多赚一点活着的时光。一整年的生命巅峰就在夏至前后,四点不到日出,十点以后日落,预支了许多这一辈子可以分配得到的阳光。有一年夏至在苏格兰西北的斯凯岛,北纬五十七度的北国,午夜一点以后阳光还没有完全消失,不久之后阳光亮度又开始加强。虽然没有完全的白夜,午夜天空竟也未曾完全暗沉。几乎是一天当作两天使用,怎么舍得将白天拿去睡掉了。
作为夏天才到访斯凯岛的旅客,分享当地人的阳光,却得以避过漫长的冬夜。那种几乎永远等不来太阳的日子,倒是在瑞典北部的于默奥有过经验。北纬六十三度更北的北国,雪地里举步维艰,走一步路需要夏天的三倍力气和时间。白天灰蒙蒙几乎不见阳光,倘若冬阳乍现,就得要感谢神恩般高举双手迎接。让人聊以自慰的倒是,小城到处厚若土丘的白雪在灯火映照之下,让黑夜亮起微弱光芒,尚存一点日间的残余感受。于默奥的房子里灯盏特别多,想来是为了补足日光短暂的缺憾。
也许是因为曾经有过这种对于天光特别享受或者渴望的体会,回到岛国后也就开始注意到天亮天暗的变化,即使不过那么些微差异。每一年差不多就是这些份量的天光,偶尔烟霾来袭则让人突然懂得珍惜。看来还是应该老老实实接受份内应得的天光,节省不来也预支不来。那些北国的人们,夏天节省了天光,冬天不也都要等量奉还。
1 comment:
恐龙时期一天只有二十个小时,所以现在我们每天赚四个小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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