Wednesday, 10 April 2019

《庄子兵法》:讲故事的方法

2019年2月24日
编导:黄致凯
演出:台湾故事工厂
地点:滨海艺术中心剧院(华艺节)


怎么那么会讲故事啊?《庄子兵法》讲的其实不是庄子,也甚至不是某种抽象高超的,与庄子进行辨证或有所延伸的哲理,而是一个扣人心弦的故事。关于六个人被困在一个密室里,想尽办法破解谜团走出密室的故事。

戏剧以写作陷入瓶颈外加妻子外遇叛离的小说家作为开场,在结构上就已经以后设形式,预告这是一个叙事中的叙事,虚构中的虚构。小说家的际遇是剧作者的叙事,而其他五个人物则是小说家的叙事,并被剧作者一并置放在一个密室逃脱的游戏框架中。但他们六人的困境与挣扎,却又是互相纠结,并与外在的现实世界产生错综复杂的互文关系,使得叙事与被叙事也成了互文。

商场恶性竞争中事业失意而心理无法调适的管理高层,既是站在道德高位而又因女儿罹患绝症而纠结的母亲,人气网红而不得不隐瞒未婚生子的女子,背负兄长债务而必须落跑的蓝领工人,身家富裕但身份是私生子的富家公子,加上小说家,六个因为无法自主控制的各种外在因由而陷入生活现实困境,内心充满挣扎矛盾又心有强烈不甘的人物。

从人物设计与取样的角度来说,很明显的是有意展示台湾社会的某种代表性,也因此他们的困境与矛盾也可以看成是台湾的社会现实。倘若如此,那密室作为台湾的隐喻,逃脱密室的过程与最终的结果,又要如何进行有效的解读?

这是一个充满悬疑的过程,也其实是相当主流的一种讲故事的模式。故事工厂的主要诉求受众就是如此,重点是如何使得观众能够被强烈吸引。一个接一个的谜团,谜面都是由庄子的话语所构建。由于六人对现实的执迷,难以参透庄子话语指示的解谜方向,每一次到最后总是在机缘巧合的情况下才得以破解,而进入下一个游戏阶段,挑战另一个庄子话语设计的谜团。

六人的迷惑与困境,显然被塑造成与庄子智慧对立的位置。尝试解谜过程的悬疑性与破解谜团的戏剧性,加上在游疑与慌乱中层层揭发的压抑隐藏的人生,使得这个戏两个小时下来毫无冷场,扣人心弦。观众来不及感到无聊,也无暇去猜测剧情可能的发展方向,一直被一个接一个的惊喜引导着。

这是庄子在这个戏中的最主要作用,作为一种戏剧性的手法,产生一个属于“人”的现实世界,以及一个属于“哲”的超然境界。将“人”与“哲”加以二元化对立之后产生的戏剧冲突,效果颇佳,其实也是各种古典与现代戏剧常用的手法。对于熟悉庄子思想的观众而言,也许比较没有太多新的启示,但在面对这个戏的主要诉求的受众,却是相当聪明精巧的设计,可以想见这个手法的成效。

最后提出的“无用之用方为大用”,以及“门一直没锁,只是开的方向错了”,对于像剧中六个人物那样执迷而无法摆脱困境的观众来说,达到醍醐灌顶的效果,也为剧情发展与心理悬置带来一个圆满结尾。不过,这样的结尾,还更加上谢幕后的人物完结篇(观众再次获得惊喜),不留一点反刍回味的余地,也就把《庄子兵法》锁定为通俗戏剧的类型。

Wednesday, 3 April 2019

《情信》:五十年情信,两种沟通方式

《情信》

2019年2月22日
导演:陈文刚
演出:糊涂戏班
演员:陈文刚、魏琦珊

2019年2月23日
导演:谢燊杰
演员:谢燊杰、徐山淇
地点:新加坡滨海艺术中心音乐室(华艺节)


从七岁开始写信,横跨五十年,写了一辈子的信,章信南与程小曼之间的情感世界起伏纠结。书信往来作为一种属于前一个世代的沟通媒介,象征一种古老的,过时的,具有怀旧色彩的情感与思想交流,它也象征一种非稍纵即逝、非蜻蜓点水的生命状态。“你会挂我的电话,但是你不能挂我的信!”颇为执着的章信南,这么对时而桀骜的程小曼这么说。当然,是通过书信。实体书信往来已非当下人们熟悉甚至懂得使用的沟通方式,在这个戏里,它的必要性与必然性是无法替换的,因此也成为一种超越时空界限的象征。

于是,观众经过一个深入人物内心世界,甚至与外界完全隔绝的境地,被两人的书信带领着走过他们的一生。也许是因此而深刻浓郁的情感可能让观众过于投入沉溺,根据魏琦珊的说法,原著者要求演出时不要投入情感,不要戏剧化,不要扮演,只是直接了当地将台词念出来。两组表演者,尤其是糊涂戏班,都没有完全遵循剧作家的文字指示,让演出产生强烈的冲击力与感染力。

糊涂戏班的版本,十年前就已经首演过,这次是更新的版本。两人的演出,基本上是在各自分割的空间进行,章信南在左,程小曼在右,象征两人没有交集的现实,仅有通过书信中的文字与对方互动与了解。分别在两个空间的架子与家具,象征他们的性格与生命。明确反差的两个空间,写实层面的互不涉入,以及虚拟层面的矛盾与交融,反讽的喻示他们最终必然错过的结局。只有在最后当程小曼已死,她已不是一个现实中存在的生命,两人在真实的戏剧空间里拥抱,象征心灵上的结合。

两个坐在右边的乐手,全场以戏剧性的弦乐进行演奏与演唱,结束前还有缱绻感伤的主题曲,更加强了情绪的渲染。表演是戏剧性的,观众是被牵引的。剧作家原本可能想达到的抽离情境,在糊涂戏班的演出中,观众深深进入角色的内心世界,虚拟化解了,现实中被感动着。

谢燊杰与徐山淇的版本,则看起来比较接近原著的抽离形式。两人表演过程中,手里都拿着一叠纸张,上面打满了文字。那不仅是道具,很多时候演员也直接从纸张上读出台词。如此做法,抬头面向观众与低头读文字的交替中,往往打断观众的情绪,使得戏剧性的推展被中断。观众不像糊涂戏班的版本那样深沉感动,倒是比较抽离的注意到叙述的节奏。

这个版本的表演也比较简单,只有一个架子,两人在表演时也不时涉入对方的戏剧空间。不同的生命阶段,他们更换衣装,象征阶段的改变,这是惯用的手法,表现演员身份的变化,倒又还是比较戏剧性的处理方式。另一个有趣的设计,是台上的两张椅子的位置改变,象征两人关系的更动,或远或近,或平行或背反。

两个版本的《情信》在对比之下,谢燊杰与徐山淇的版本少了戏剧性的夸饰与渲染,反而空间线条与情绪推展显得干净利落。如果没有同时看过糊涂戏班的较为强烈戏剧化版本,观众可能也会被感染,是通过原剧剧情、人物、台词的张力,以及演员有效得体而不过度的执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