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 柯思仁
听说锦茂建了一个临时巴刹兼小贩中心,我心里微微震荡。原来那座近四十年历史的简朴钢架单层建筑,难道已经拆除准备大兴土木。有两三年没有回去锦茂了,于是决定某个礼拜天下午,看看是否可以找回一点失落的味道。
临时建筑在大路的另一边,仍然是单层,档口位置却有所调整。我对抽象概念的记性颇差,倒是位置记得清楚。事隔多年重新来到现场,如果布局依旧,闭起眼睛还可以走向目标,犹如装设卫星导航。而今记忆无用武之地,只好一排一排从头到尾走一遍,尝试从现实的错置中寻找旧时的残迹。太丰炒粿条还在,九江烧腊还在,不过都从中央转换到边缘,而且没有开档。那些少年时代的味道,终究无法从记忆中回到现实。
以锦茂为家十五年,当时已经算是岛国西部的边城。七〇年代中,联邦西道成路之前,金文泰未见踪影。当然还有更早的文礼,远在城西之西,对于孩童的我而言,那是超乎想象的别个国度。搬来之初,巴刹未建巴士未通,仅有二十座组屋的锦茂,悬挂在女皇镇的边陲,小小一个卫星之外的卫星。成长于锦茂,也许就此感觉西部是我的根源,从来没有羡慕过别人说东部是天堂的那种神话。
炒粿条是小时候抚慰心灵的食物,星期天父亲下楼打包午餐偶尔会带回来,香气甜味溢满居室,家中弥漫着单纯的幸福感。搬家数次,总要在邻里就近寻找炒粿条,尝试以味觉与过往衔接,即使那么依稀或有所差异。最初的味道尽管深刻烙记,后来各处特色有别的炒粿条倒也逐渐铺展成繁复的记忆网络。
多年后重返锦茂,那么凑巧或者不巧,炒粿条档竟然没开。 徘徊多时,最终选择菜头粿和水粿。这些也都是深埋记忆库里的经典,被称为岛国的传统,如今往往匿藏在老区的老档口而少见于新式食阁。据说卖水粿的老夫妻当年小贩中心落成时就开始经营,大半辈子持守成了让人津津乐道的传奇。看着他们佝偻身躯,想象曾经笔挺娇娆,怎么如此这般景象总是传奇的现在进行式。
原来那座老旧的巴刹兼小贩中心已经围起外墙成了工地,看来不像要拆除而是进行整修。以岛国词汇而言,称为翻新。翻新之时,隐约还可以看到还没有完全铲除的残景旧貌。绕了一圈,行人寥寥无几的邻里。想来锦茂也是众多老龄化组屋区之一,附近的中小学和初级学院都已陆续迁移,区内的乐龄中心倒是设备更为齐全,还添置乐龄专用的健身角落。电视机开着,风扇转动着,几个老人家坐在椅子上打瞌睡。昏昏沉沉的午后。
周遭店铺大都陌生,好不容易也好意外看到两个熟悉的店名。福春药行是母亲当年喜欢光顾的中药店,胜利药房是我曾经治疗伤风感冒的诊疗所。店名依旧,招牌换新。驻足良久仔细端详两个深锁的店面,脑海里闪烁而过的是色彩有些退却的人来人往的画面。如果隔天再来店门打开,老掌柜和老医生不知道是不是还镇守其中。
翻新,在岛国的概念里是一种必要。大路的西边已经完成中期翻新,原来的住户得以留守,享受新的便利。我住过的那座是其中之一。东边的六座组屋,则都完全拆除,任何痕迹都没有留下。临时巴刹正是孤零零地坐落在空地上的一角。旁边绿油油一片草地看起来有两三个足球场大,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,外围长了几棵守卫者般直立的高耸树木。草地的东边原本是南北向的火车轨道,现在是暂时保留下来的绿色走廊。南边是有了锦茂之后才有的联邦西道,现在是接往西部的干道。西边是锦茂路,穿透整个住宅区的唯一道路。
那天烟霾突然回袭,偌大的草地没有建筑遮挡,看起来倒有一种陌生的凄迷。只有二十座组屋的锦茂,拆了六座,记忆中的图象只剩下三分之二。几年之后将有更高更新的组屋落成,锦茂又是一个全新而陌生的风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