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联合早报·文艺城》2014年10月10日
◎柯思仁
A:我们现在在哪里?
B:这是一张地图,可能会对你有帮助。
(A犹豫一会儿,将地图抢过来仔细端详。)
(B慢慢靠近A,然后又开始对她爱抚。A只是聚精会神地读着地图,并在地图上做了许多记号,顺便寻找地图上的某个地点,但是怎么找,也找不到。)
黄浩威写于2004年的剧本《欲望岛屿》,两个人物A与B,在一个不知名的荒岛上迷路,用尽各种办法想要离开,最终摆脱不了受困岛上无法离去的结局。《欲望岛屿》让人想起荒谬剧场大师贝克特的经典剧作《等待果陀》,两者相隔半个世纪,产生于两个不同的社会历史脉络,却呼应着现代情境中的失落与迷惑。
《欲望岛屿》与大师之作有明显不同之处。剧中两个人物之间对于彼此身体╱情欲的沉溺,与他们对于地图的迷信互为隐喻。另外,他们对话中,也直接间接穿插不少社会与政治现实的批判。这些批判话语,穿插在情欲言辞之间,时而像是实指,时而仿若隐喻,再现的又似乎不是贝克特式的信仰失落的现代感,而是一种精神求索与物质迷恋纠结不清的反讽。
“我们现在在哪里?”——即使手上握着一张地图,是否就能够找到方位与方向?如果有一张更大的地图,也许还可以看到其他的出路。
离走他乡是他的选择,牵挂岛国是他的宿命。37岁的黄浩威在新加坡富庶安定的80、90年代成长,完成高中教育后,在崛起中的北京生活四年。北京大学汉语言文学系毕业后,他回到岛国当兵教书,蛰居数年后,又走得更远,来到曾经是世界最繁华富裕的伦敦,至今五年。无论是北京、伦敦,还是岛国,大都会的声光色影绮丽眩目,造就了他的多元视野,却也形塑了他的漫游性格。
漫游,看来是黄浩威生命中的某种常态,让他对现实保持着抽离的态度,以冷静与批判的方式,对待生活与艺术。他曾经在UFM1003电台当过DJ,星期六晚上的节目叫做“漫游UrbaNite”,在城市的灯红酒绿的夜晚,单独身处与外界完全隔绝的播音室,播放爵士音乐,畅谈文学、电影、戏剧。这种小众精专的节目性质,让他与为数也许不多的听众,进入一种精神漫游的状态。
北京与伦敦之间的那些年,停驻岛国的黄浩威,创作产量甚为丰富。他在2007年出版散文集《查无此城》,2009年出版诗集《冰封赤道》,他和我在2004年以通信的形式写成了《如果岛国,一个离人》。现在回过头来看,每一本的书名,岛国、城、赤道,那个隐含的家国符号,都镶嵌在意味深远的吊诡中。其实,他最在乎的也许就是这个被他反复戏拟与反叛的对象。他的戏剧作品,如《逃亡》、《欲望岛屿》、《禁事(不可考)》,都是现实的寓言,也都是社会的批判。他写诗、散文、戏剧,以文学的语言进行反思。当他将这些文学的身份暂时除下,他也直接尖锐地写文化与社会评论,展现对于现实的介入与关注。
既漫游,又介入。漫游与介入之间。以漫游的态度,进行介入。这种状态,使得黄浩威的作品往往呈现一种不确定的性质,流露出一种既抽离又投入的情绪。生活在伦敦,也许不是黄浩威漫游的终站,那个情感与思想深刻介入的岛国,倒可能是他无法摆脱也不愿摆脱的对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