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是五〇年代,人們都想像著一個獨立的馬來亞。一個包括新加坡的馬來亞。我在收集資料的時候,看到許多文章都提到「馬來亞意識」,一個擺脫一個半世紀的英國殖民統治的獨立國家,是許多馬來亞人共同追求的夢想。當然,我這麼說,是把當時的政治鬥爭浪漫化了。經過這麼些年,無論是什麼歷史,不都是很多時候被浪漫化了嗎?
我在二〇〇二年訪問郭寶崑時,他說:「當時就有很強的三大民族思想,三大民族共同友好,共同建設一個馬來亞。所以在五〇年代,到處都會有那種海報,我就會看著這些海報,“bajala bahasa kebangsa kita”——學我們的國語。……我們要友好,我們要互相了解,我們要溝通,我們要一起建設馬來亞。」
訪問過程中,郭寶崑提到當年他們到「東海岸」的漁村生活。和我一起訪問的 HN 後來問我,「東海岸」有漁村嗎?HN 心裡想的,是新加坡填土而成的「東海岸」沙灘公園。郭寶崑說的,是馬來亞的「東海岸」啊,只不過在他們那個年代的語境中,是不需要以「馬來亞」或「馬來西亞」加以修飾,人們就明白說的是哪裡了。
「我們要一起建設馬來亞」。那個年代的夢想,在六〇年代以及以後的一系列政治事件中,成了永遠實現不了的夢幻。
後來,「馬來亞」被「馬來西亞」取代。開始的時候,「馬來西亞」簡稱「大馬」。後來,「大馬」被「馬國」取代。
我的馬來西亞朋友和學生,聽到「馬國」這個名稱,都很感冒。我也很感冒。他們的感冒,是一種認同的感冒。我的則是一種歷史性的感冒。
媒體中把馬來西亞稱為「馬國」,象徵一種新加坡主體意識的崛起,不以「大」來稱呼「馬」,聽起來好像是一種很有自覺的改變。可是,曾經稱呼「大馬」的那個對象,一下子改稱「馬國」,相對之下,就顯示了一種態度的轉變。放在歷史脈絡之中,無論是對於後來的馬來西亞人,還是曾經有過「馬來亞」夢的新加坡人,真是情何以堪啊。
分開近半個世紀,那一代做過「馬來亞」夢的人,都已經垂垂老矣,或者已經作古。只有像我這種有歷史熱情的人,還在想像著當年的那種青年熱血。
就像近日狂熱的那部電影所敘述的,沈佳宜是當年大家一起追的女孩,當她嫁作人妻時,柯騰等人要親她,得要先過她的丈夫那一關。她的丈夫說:「你們要怎麼親新娘,就要怎麼親我。」結果,柯騰毫不猶豫的衝上前和丈夫熱吻。我們都知道,那只不過是一種悲劇性的反諷啊。柯騰和沈佳宜的丈夫熱吻的同時,鏡頭一個一個重演當年的熱情和純情。觀眾也都知道,柯騰和沈佳宜的熱吻鏡頭,是只出現在柯騰的腦海中的幻覺,並不是在現實中會出現的情景。
幻覺。對歷史過於熱情,總是容易讓人產生幻覺的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