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聯合早報》2011年11月28日 |
對於任何「統一」的意識形態,我都相當抗拒,尤其是以「全球化」、「標準化」為前提的統一行為。無奈的是,在宣稱考慮「大多數人的利益」或者「依循大多數人的方向」的論述之中,作為「少數人」或者「弱勢者」,往往也就無法有說話的權利/權力了。
《聯合早報》月前開始改變在島國使用多年的國名用法,棄「澳洲」而用「澳大利亞」,棄「印尼」而用「印度尼西亞」,讓島國生活多年甚至多代的華人,一時感到錯亂,真是「獨在家鄉為異客」啊。
君偉在他的部落格,不只一次感嘆這個現象,最近還又說了一次。他是很介意的,就不知道有多少國人也像他一樣敏感而又耿耿於懷。看報紙,幾乎每天都看到,半輩子熟悉的名稱,一夜之間改變了,那些熟悉的國家,變成陌生的名字。那些以為熟悉的記憶,全都要 ctrl+alt+delete,然後,重新開始。
也許我可以猜測得到,為甚麼《聯合早報》要這樣做,也許那是商業的考量,為的是那十二億還是十三億的潛在讀者。可是,一個地方的報紙,是那個地方的良知啊。可以為了商業考量,就放棄在地的歷史與記憶嗎?
從另一個角度來看,也許《聯合早報》的做法,還是從島國人的利益著想的啊。現在沒有國家疆界的媒體世界裡,如果只懂得「澳洲」的讀者,看電纜電視的鳳凰台或中國央視,聽到「澳大利亞」而不知道是什麼地方,那吃虧的還是這個只有幾百萬人口的島國的人啊。
我也在這個地方存活了一些年歲,想想過去曾經發生的事,其實也就很無可奈何的覺得,唉,真的也不必那麼介意。現在,島國人晚上肚子餓了,會想要吃「夜宵」。可是,當我還是學生的時候,我想吃的都是「宵夜」啊。八〇年代開始,由電視台以「北京標準」強迫大家吃的「夜宵」,這些年來,早已經是那麼「自然而然」、「毫無疑問」了啊。
同一個時期,還有發音聲調以「統一」之名而發生的改變。譬如說,「亞洲」原本讀成第三聲的「雅洲」,而不是現在讀成第四聲的「訝洲」,「星期」原本讀成第二聲的「星其」,而不是現在讀成第一聲的「星妻」。回想起來,彷彿我的小學老師所教的讀音,都是教錯了啊。我的父母和祖父母那一代的人,一輩子習慣的讀音,突然之間,別人告訴他們,都讀錯了。
再過一代,也許不必,再過幾年,人們都熟悉了「澳大利亞」與「印度尼西亞」以後,如果有誰提起「澳洲」與「印尼」,人們倒會覺得奇怪,這些人怎麼那麼「老款」,這些人說的是哪國的語言啊。就像現在閱讀我的部落格的四十歲以下的讀者,也許你們聽到「宵夜」,聽到有人說「雅洲」、「星其」,會覺得這些人怎麼那麼奇怪,或者是怎麼那麼「台灣化」。殊不知放在歷史的脈絡裡,所謂的「台灣化」的那些人,只不過是因為他們從來沒有從三、四十年前的歷史場景中離開過。
親愛的讀者,也許你們也還在堅持說著一些語言和發音,是你們前半輩子所熟悉的,可是卻在「統一」的意識形態壓迫之下被「不正常化」了。有的話,讓大家知道吧。讓大家知道,曾經「正常」的,會在「統一」的力量之下,變得「不正常」了。從歷史化的角度,有一些事情,並不是真的那麼奇怪,倒是有一些無奈罷了。